《粉丝来信》中文版:移植的失败,情感的成功

有朋友说中国音乐剧其实是韩国音乐剧打架,但说实话,国内进的韩国音乐剧很多是韩国本土也不太入流的剧,但粉丝信不一样,它本身是一部很不错的作品,但同时它也深深扎根于韩国的文学和历史之上。也正因此,当这部戏要引进并且要做“本土化”的消息公布之后,引发了剧迷的重重疑虑。

最后成品最大的问题也果然出在“本土化”上。一方面,粉丝信原型是韩国著名作家,在韩国就不需要作太多的背景介绍,但这些作家(金裕贞、李箱等人)对中国绝大多数人包括我都很陌生;而更重要的是,“文学救国”在长期受到汉文化影响、又已经被日占数十年的朝鲜,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创造属于自己民族的文学和文化,是他们争取民族独立斗争的一部分,这是原剧中“终于能用朝鲜文写作”的意义,也是汉人作为东亚的文化主流所不曾拥有过的历史。尽管同样被日本占领,但时异地异,土壤不同,最关切的问题也不尽相同,怎能直接平移?

这就造成了生搬硬套导致的巨大空洞:原本的唯美主义思潮和民族文化创造,放在中国,只能变成尴尬的无病呻吟,甚至有不谈国事的鸳鸯蝴蝶之感。而生生被掏走的原型,也在这个故事底下留下了一个巨大空洞,导致原本扎实的历史背景变得悬浮空虚。

文广豪华的布景和服装更无助于使这部剧“落地”:七人会场景,房间如同五星级图书馆富丽堂皇还有楼梯,书本整齐摆放从底至顶全是精装就不像是有人读,不仅较韩版的普通日式房间豪华了好几倍,也完全不符合我国任何一个知名作家当时的处境。又加上每一个作家任何时候都西装革履整洁干净的模样,什么样的作家能有这么豪华的大房间还时时刻刻穿这么好?大约只有那些家里供着的、现在我们都已经遗忘的当红玩票作家了!(就算唯美主义代表徐志摩毕竟也不谈什么文化救亡是吧。)这使得整个故事在历史背景那一块儿彻底崩解,也使得七人会变得就如同空谈误国的笑柄,这自然不是原剧所愿意给人看到的。

如果说得严重点,无法表现和体会其他民族对属于自己的文化、文字、文学的焦虑,这种强行挪用,甚至可以说是作为主流文化民族的傲慢。

因此,在被剥除了历史背景之后,这部戏能看的就只剩下了一半,亦即故事主人公海鸣与微岚(此处使用中文版名字)之间因为性别误会萌生又被性别压抑的爱情。所幸的是,如果卡司选得合适,这种感情会表现得真挚而动人心弦。

施哲明的海鸣,虽然沉浸在恋爱中会泛着傻气,有时会让人发笑,让比较熟悉他的观众偶尔生出“三岁小朋友也变成慈祥长辈”的好笑。但在下半场的写作时,那沉溺在幻梦和虚妄中的神情,加上他苍白的脸色,确实能让人感受到写作对他的意义,是他这样将死之人唯一的生命价值。当李灵要告诉他真相时,他让他不要说,说不管夏光是谁他都爱,一抬头,泪水已经落了满脸。那一刻确实让人感受到他早已有所猜测,但又放任自己沉溺在梦中,因为没有这个梦他活不下去。也因此,最后揭穿时,观众也能感到让他悲愤痛苦的不是性别的欺骗,而只是“你为什么不假装到底,让我在幻梦中死去,为什么要让我也让你自己醒来”,也使得最后的信中那句温柔的“是我的错,是我自己沉溺在幻梦中”,以及那句“爱的不同形态”顺理成章,不会有突兀之感。

于晓璘的微岚是一个腼腆羞涩的孩子,害羞而不刻意,动情也自然生动,最后哭得涕泗横流求海鸣“看看我我就是夏光”,转换场景到狱中都落泪不止,让人心疼。唯一的缺点在于变化不明显,依然有些单一:微岚对海鸣的爱是什么时候从单纯的崇拜变成渴望独占的呢?他对海鸣那样的占有欲怎么会在他的肢体和动作上没有任何体现呢?——话虽如此,我倒也宁愿看一个单纯的微岚,也不愿看到过犹不及的卖腐,这是题外话了。

崔恩尔的夏光出场就自信满满,大歌把握得不错。但问题也在这里:微岚给夏光的形象塑造至少从一开始应该是一个懂得作家心中忧伤的病弱单纯少女,这个少女是随着事件的发展逐渐被微岚注入了阴暗的独占欲和抛弃生命的殉情狂热,这个角色尽管是个幻想中的形象,但依然应该有所变化和发展,而这变化同样没有能够表现出来。也因此,于的微岚和崔的夏光从一开始就像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歌词再怎么照镜子也难以让人相信。如果是一开始彼此相似的同一个人逐渐走向了不同的形象,可能更有说服力一些。

赵伟钢的李灵很合适,其余角色也各有千秋。

总而言之,这戏强行移植之后根部空虚,但人物感情的部分,有赖于原剧本的细腻和演员的表现,至少在那晚完成得不错。还是希望各位制作人在“本土化”的时候能够三思,一定要本土化,也请在本土找到同样扎实的土壤。

发布者:叼走禁令的鹅

当我伸出手来,总希望能抓住些什么,不至于落入对空虚无尽的恐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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