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安慰彷徨的灵魂——汉诺赫·列文《安魂曲》

有时我看完戏能够说上很多,但有时看完戏我只想沉默一阵。《安魂曲》属于后者。

十七岁的母亲抱着烫伤的孩子走了一天一夜,又抱着孩子的小尸体走了一天一夜。她想着,我的孩子的灵魂是跟在身后,还是高高飞在天上?马车夫的独子刚刚去世,想和人说却一直被打断。他想着,我必须和人说说这件事,我接下来活下去的意义在哪里?老棺材匠一辈子都在打量别人的死带来的利润,可当他丈量起妻子和自己的死,他却因为恐怖而开始发抖。他想着,我到底错失了多少,我到底在身后留下了多大的空虚,难道就要这么两手空空地离去吗?

三个看起来没有什么联系的故事,因为“死亡”这每个人都绕不开的主题而联系在了一起。面对死亡,每个人都感到了巨大的“空”,不知自己从何处来,不知自己应当做些什么来摆脱这种恐怖的空虚。母亲发问孩子来这个世界忍受这样的痛苦又回去是为了什么;马车夫多次开口想要谈论儿子的死,因为不谈论他再也忍受不了了;老棺材匠笑称死亡从理性而言是一本万“利”的买卖,随即却大喊“虽然这想法是正确的,但无论如何还是痛苦的”。

并且无解。

剧中在两地之间来回的那对妓女和那对嫖客之间的对话也充满这种无力:他们为了生存挣扎,被欲望驱使着徒劳奔波,同时又清楚自己将来不过是一抔黄土;幻想着想象出来的“巴黎”,谈论着形而上的“必然性”,又同时永远会回归到“那话儿”,还有死亡。医生也是无力的,“真心发出的话语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事”,而他只能麻木地开着自己都知道没用的处方。连剧中神秘的代表、那些穿得滑稽破烂的天使也是无力的:他们试图给将死之人带来短暂的欢笑,可是几乎每次都是徒劳,无法给予任何改变,反倒像是宣布死讯的死神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呀?“为什么引导世界的是这么一个规则,生命只给人一次,两手空空地就过去了?”为什么一个人总会过得“从未站在十字路口”,会过得“像跟着人群排队领糖块,可是队伍太长,我没能领到”?

可人这辈子也许终归还是能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就像母亲在婴儿的墓前选择不哭选择用沉默抗议,一辈子因为太贵不让老妻喝茶的老棺材匠选择去安慰年轻的母亲给她一杯茶水,而马车夫和马诉说哭泣。又或者是天使给老妇人的安慰,带来小婴儿也许是母亲想象出来的信息。这些小事也许依旧是毫无意义的,但又像是人在自己生命中唯一能够抓住、能改变的东西——到底是不是赋予了一些意义,我无法回答,我只能希望是有。

这部作品是汉诺赫·列文在生命的最后一年与癌症抗争时所写。很自然地,这部作品成为了一个临走之人对生命、对死亡的反思。剧中的对话充满诗意,和大多数剧本不同,掺杂大量人物独白和心理、场景描述,甚至会觉得不像一个正在发生的剧本,倒像是剧中人在另一个时空讲故事似的,某种意义上更像是一场交流。作者仿佛是通过契诃夫这三个小片段中的人物对我们讲他自己的痛悔、自嘲、恐惧、欢乐,而这部作品本身,仿佛也成为了那个在虚无之中似乎有意义的、可以抓住的东西:对无意义的思考赋予了意义,也许。

整个场景看似“简陋”,房子、树等等都由人来扮演,背景没什么现代常用的LED屏,只是几块不同颜色的幕布和灯光,实际上却极美极美:苍茫的暮色下低垂的巨大的月,路灯下簌簌飘落的雪花,铺满整个舞台大把大把炫目的金黄色落叶仿佛梦中才有的景色。这可以是俄罗斯冬天苍茫的荒原,可以是以色列月光下延绵不绝的沙漠,也可以是中国某片寂寞空旷的岩土山林,它应该是任何地方。

写了半天,实际上我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我也被无力感充满了,不知道答案,甚至不知道有没有答案。当然硬要像小学生那样找一个主旨其实可以张嘴就来:“咱们不能虚度光阴呀!要纵情生活!”或者“贫穷和冷漠的社会环境是多么可恶!要创造美好社会,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这些也有,但是说这些是不够的,如此浅白粗暴的口号也是对列文这部天鹅之歌的侮辱。也许只有被面对死亡产生的无奈充满,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某种不可言说的东西又张嘴试图去说些什么——就像我这篇反复纠结才写出的观后感——才勉强算是回应了这个命题,也拙劣地给作者那么一点回应了吧。

发布者:叼走禁令的鹅

当我伸出手来,总希望能抓住些什么,不至于落入对空虚无尽的恐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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